8/07/2012

菊花夜行軍【後記阿成】

上圖為交工樂隊《菊花夜行軍》黑膠版本中,專輯歌詞本裡【後記阿成】的部分。

《菊花夜行軍》裡主角阿成,是否真有其人,已不是這麼重要,筆手鍾永豐也在二○○一年九月於《中國財富》月刊裡發表的文章《菊花為何夜行軍之三失敗者的 回鄉》中表示:「《菊花夜行軍》專輯的主角阿成,其實就是他們的綜合體。當然,裡面也有我自己失敗回鄉的故事。」而【後記阿成】一文收錄在專輯歌詞本的結 尾,描述了這位集眾人靈魂於一身的阿成,對於這張交工的作品,是如何的象徵。





作者:鍾永豐


很多方面阿成是我們的導師。
譬如說話,阿成的農民語言黑又厚又土又快又精準又善用各種擬喻與俚俗,酒氣與人氣對味時乾脆兩句兩句押韻,害我們語言人類學朋友捶胸頓足,說怎會忘了帶錄音機。但錄音機擺上時阿成又收山了,說他討厭講給機器聽。
說一個地名與姓氏吧,阿成在五秒內就把一條最近的親戚關係線揪出來。
阿成說植物學沒什麼用,他們農民的植物學不用拉丁文,他們根據水牛的口感。
更不用說儀式了,什麼樣的死亡和什麼樣的過程,多少親等的人跪什麼位置穿什麼顏色的喪服,阿成清清楚楚。
「你怎那麼清楚?」他說近來常幫附近孝家扛大轎,除了賺點索費,主要是不忍:「五六十歲的人扛七八十歲的人上山,這種場面我真是看不下去!」
「唉!」阿成暗下神色:「幫這麼多忙,還說我是在都市混不下去才跑回來耕田。」
「在外面混不下去」、「沒有出路」或甚至「吃不了苦」,是回鄉的年輕人必然承受的社會標籤,除非他們能在公家單位「坐橫桌」,或在學校教書。
「你們不是沒有學歷,」剛認識時阿成好奇地勸我們:「怎不出去找工作?」
這下換我們尷尬。
阿成與美濃愛鄉協進會的第一批幹部在同一個時期回鄉。那是一九九○年代的頭兩年。他絕望於都市經濟的泡沫化,我們則失望於社會運動的民粹主義化。九三年初我們辦各里的反水庫說明會時,阿成激動地跑來找我們,說反水庫要算他一份。
「為什麼反?」他說他家三代在黃蝶翠谷耕作,地質好壞他清楚;況且,「政府已經把農村搞成這副田地,那些賺了錢就跑的財團還要趁火打劫,我想到就火!」
北上立法院請願,阿成是稱職的指揮員,領隊兼康樂隊,不管老少都愛死他!
從此,很多方面阿成是我們的同志。
我們辦的各式活動,從黃蝶祭到文化保存,阿成一聲吆喝,他的庄頭弟兄聞風而至,從場地調度、交通指揮、掌廚到解說導覽,各種職司應有盡有。九九年初我們成立「交工樂隊」,開始錄製「我等就來唱山歌」專輯,這時合唱成為他們最喜歡與最緊張的工作。每次錄音,他們一定要提前提酒來,他們說反水庫還能用唱的,這事生趣。那為什麼會緊張呢?阿成說在卡拉OK唱怎麼唱都好聽,可在錄音室,音準差那麼一丁點,立刻就是殺豬宰羊。
阿成自我要求極高,擅長照顧朋友的困難,生存上的掙扎鮮少讓他失志。獨獨一提婚姻,他的眼神便會暈散。從印尼娶回新娘後,阿成有一陣子退隱江湖。九五年外籍新娘識字班開課時,他已是一個孩子的爸,帶著妻子來報名。我們用微笑歡迎他們。阿成看出我們的微笑掛著問號,直說是衝著我們周到,不來響應過意不去。
阿成全家出動。妻子阿芬在前面上課,他則在教室後面哄孩子安靜;體貼與支持之意溫暖人心。受他感召,扶輪社動員了一群社區媽媽當褓姆,讓更多的新來嫂無後顧之憂。
「把你的故事寫成歌好不好?」阿成說這種故事社會不會在乎,他勸我們出些不罵政府的歌,最好能銷到大陸。後來生祥把「風神一二五」的初稿唱給他聽,他聽完沉默,深深閉眼,然後鬱悶盡出似地大聲喊了一聲「幹!」
於是我們就做了這張專輯。

美濃愛鄉協進會&交工樂隊,二○○一年六月

P.S. 阿成最近參加終止美濃小型焚化爐的運動,他請大家支持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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